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虽然与众人一早约好去岚山赏枫,时至当日,茨木却不得已放了大家鸽子。
一切原本计划得十分妥当:游完奈良,隔天早晨,再搭电车经由京都转去嵯峨野,与妖狐等人汇合。
无奈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。
回程途中意外接到电话——椒图父亲来日洽谈生意,想趁空隙与女儿见上一面。这对父女各有事业,平日里聚少离多,于他乡异国相逢也是难得。
两人只好临时改变行程,转而去了东京。
将人安全送达后,茨木原路折返。行至半途,电车突然停下。
正奇怪时,广播里传来工作人员的道歉声明。原来是前方线路临时出现故障,正在抢修,需要众人稍侯片刻。
本以为是很快能解决的小问题,未想一等就是数小时,再传来消息的时候,就变成了“停运通知”。
旅客们一时间纷纷抱怨起来。茨木不禁也有点发愁,电车临时停靠地是一处十分偏僻的小镇,看情形似乎不太会有酒店的可能。话虽如此,却还是不死心地去碰了碰运气。结果未出所料。最后还是返回站台附近。
这里位处山地,天黑后,立马感到阵阵透骨寒意。正望着呼出的白气发呆时,忽然收到凤凰火简讯,开门见山问他在哪。
茨木琢磨该怎么跟对方说明目前状况,电话紧跟着就拨了过来。
原来京都当地已即时播出电车停驶新闻,凤凰火反应迅速,立马想到他是否也在车上。一问,果不其然。
茨木忙不迭将站台名报给她。
对方潦草应了一声,同旁边人飞快地沟通着什么,隔了会后,才又接着刚才的话道:“有人过去接你。暂且等一下。”说完,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正在长椅上昏昏欲睡的时候,有车光自远而来,漆黑冬夜中望去犹如一簇暖融灯火。
车行至近处停下,门打开,下来一人,朝他方向大步走来。
待看清来人是谁,茨木脸上的诧异一时间藏也藏不住。他当自己睡昏了头,还在发梦。
“不冷吗?”酒吞随手将他行李接过,“怎么不在里面等。”
“这里比较显眼。”茨木晃了晃快空电的手机,望着他愉快地笑起来:“况且,你也未令我等太久。”
“沿途都是山路,本来可以到得更早一些。”酒吞将东西搁在后座,顺便拿了件外套给他:“先穿上。妖狐说你未带厚外衣。临时拿了件我的。”
暖风被调到了最大,茨木坐在助手席位,将手贴到出风口处取着暖。外套上清淡的烟草气息混杂着酒吞惯用的古龙水余香,静下后,愈发真切明晰。
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今早。”
“怎么提前了?”
酒吞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又问他:“吃饭没有?”
“还未来得及。”茨木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,“之前不觉得饿。后来不小心睡着了。”
酒吞将车驶入镇内。这里不比大城市,店铺早早就结束了营业。绕着中心街道走了一整圈,才发现一家还未关门的小食铺。
几口热饭下肚,身上总算暖和起来。
酒吞未给自己点主食,只要了碗味增汤,坐在一旁慢慢喝着等他。
间隙中聊起酒吞此次工作,茨木依然有些在意——戈壁沙漠并不适合冬季前往,温差大且不说。一旦起风,沙砾满天,很容易发生意外。酒吞也道:“当地温度是有些低,不过拍摄过程还算顺畅。”又道:“对了,阎魔要我代她向你问好。”
阎魔是此次拍摄的主摄影师兼项目负责人。她同他俩是熟识,不过和酒吞认识时间更长一些。这两人同一所中学毕业,大学也近,仅隔了条马路,无事时经常相互窜门聚餐。茨木也是在某次聚餐会上认识的她。
这女人当年就已有不输今日之气魄——酒量、酒胆一应俱全,她挽起袖子跟这群男人拼!啤酒开道,白酒当家,红酒也就漱漱口。哈,谁怕谁!
荒川一见情势不妙,抖着机灵就想跑,被她一把摁住,拎了酒瓶直接往他嘴里倒。
狭路相逢,勇者胜。
从此,一战成名。
除去酒量,她职业生涯亦是另段传奇,半途出家,却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惨烈血路。自此,大刀阔斧,开疆辟土。寥寥数年,名字已登业内榜首。
但,谁想得到,这样子果敢决断的一个人,竟也会有期期艾艾未语先羞的时候。
茨木笑道:“她和他还好?”
“看着不错。”酒吞回想起来,不禁也露出点点淡笑:“两人一块出的外景,还收了对兄弟当助理。”
到底还是在一起了。至于究竟是谁先开的口,反而不太重要了。
回到车上的时候,恰巧就收到这女人传来简讯。令人怀疑她是否真有心灵感应力。
酒吞在开车,便让茨木帮忙看了。
是一朵小玫瑰,和一句带着些许揶揄意味的“祝好运。”
茨木虽不明所以,但见酒吞一副无心解释的样子,便也识趣不去多问。
前方正如酒吞先前所言,是条并不太宽敞的山路,两侧都是影影绰绰的树林。偶尔有被声响惊醒的山雀自林间掠起,鸣叫几声,又转而忽倏落下,像山林沉睡中悸动着的脉搏。
储物盒里有张看上去略显老旧的CD,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了。尝试着播放了一下,Bertie Higgins的歌声在车内悠然响起。
茨木忍不住笑起来:“哈,没想到是首经典曲目。荒川应该对它感触最深。”
酒吞不禁也露出几分笑意。
荒川当年编导舞台剧《人人都去里克酒店》,正入佳境,音频文件却半道哑火。万不得已下,荒川赶鸭子上架,蹲在幕后,真人演唱了整首Casablanca。为此,谢幕时候竟还收到玫瑰一捧,令荒川得意许久。
“荒川一直认为若将人物换成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,结局必会圆满得多。”
酒吞冷静指出:“或许更糟。”
茨木摇头笑:“荒川一定不愿听到这个。”他问他:“你呢?你怎么看?”
“怎么?打算一法郎买我想法*?”
茨木立马接道:“ 我愿意超额支付*。”
酒吞笑了一声,指尖有条不紊地在方向盘上微微叩击着。
“……Well, I was wondering why I' m so lucky. Why I should find you waiting for me to come along.*” 如出一辙的声调,连口音亦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完美重现。毫厘不差。
茨木唯有举手投降:“好啦,不和你比这个。背台词从未赢过你。”
酒吞边开车,边漫不经心地提醒他道:“别忘了女主角最终与你走了。”
“但演出结束后,她向我要了你的电话。”
人人都赞那女孩演得好。她确实演得好——每一个笑都是告别,每一滴泪都是爱恋。曾经沧海,物是人非,往事不可追。她看向酒吞的眼神,仿佛真的对这男人情深似海,刻骨铭心。
剧终人散,谜底才算揭晓。
那“情深似海”“刻骨铭心”原来并非做戏——她是真的爱上酒吞。
“你还记得?”
“记得。”茨木笑了笑,“你似乎还同她出去约会过。”这段恋情虽短暂如流星,却也令人陡然清醒——他总会有个“她”。
“没有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没有与她交往。”
茨木讶异看他。
酒吞淡淡解释说:“约她出来,是为当面和她讲清楚。”印象里那女孩总打给茨木,把茨木当信息库兼传声筒。令他很不耐烦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“不然呢?”
茨木讪讪地笑。酒吞眼神询问似的望住他。抵抗不住,只好老实坦白:“之前未见你主动约过什么女孩,…..我以为那是你初恋。”说着,自己先就有些不自在起来。酒吞倒未乘胜追击,只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,就专心开车了。
不远处有大而巍峨的红色鸟居沉默矗立,眼前则是长长的蜿蜒的小路。山野寂静。让人错觉,像两人的公路旅行。
从前虽然常在一起,却极少这样驾车独处,大部分时间中,总会有其他人在。行程紧张,交通工具常被充作会议厅,办公间,化妆室,更衣房等等不一——何况,人有空时,车也不一定有“空位”。
这样景况,仿佛一个偷来的梦境。
酒吞让他去后座:“去睡一会。很快就到了。”
“不能睡。”茨木摇着头,故作认真:“怕火柴灭掉。发现自己仍在躺椅上。”
“啧,说得这么可怜。是刚才未吃饱么?”
“不,其实还有其他愿望….”
正开着玩笑,手机忽然响起,原来是椒图来电。
酒吞静默半秒钟后,将车缓慢停住。“我刚好去透口气。”这样说着,就下了车。
茨木讲完电话,过去找他——他人正半靠在路灯下静静抽烟,昏黄光线里,无表情的半张侧脸瞧着有点漠然,又有些疲惫。
见他过来,酒吞站直了些:“好了?”那些情绪,转瞬不见,令人怀疑适才只是错觉。
茨木点点头,问他:“再休息一会吗?”夜路本就难走,何况又是右驾,注意力始终不能松懈,时间一长,人很辛苦。
“不了。”酒吞随手将烟头摁灭,口中说道:“早些回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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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皆出自电影《北非谍影》,该片改编自舞台剧《人人都去里克酒店》,感兴趣的朋友,可以自行搜索了解一下。
另,Casablanca请务必听Bertie Higgins版本。